第一回 

在宿县小李家村人的记忆里，一九四八年的冬天格外严寒。屋檐上的冰凌子挂得老长，大风刮在人脸上像刀子。一上夜，风呼啸得更厉害，吞沙走石的，逼得人猫在屋里出不来。 

此时，灯俱已息了，整个村落漆黑一片，沉默而安宁，偶尔有侦察机掠过，倒惊得几声犬吠。冬夜的月光清凌凌的，从柏树林的枝捎照下来，依稀显露出林间几道急行的身影。 

“我说班长，这都快天亮了，咱这趟还能有收获吗？下的几个套全是空的，眼瞅着就剩最后一个了。你说这大冬天的，贼冷贼冷的，野物也晓得躲着不出来哩！” 

洪班长走在最前头，闻言脚步一怔，刚毅的脸上眉峰紧缩。 

总前委大队隐蔽在小李家村已经一个多月了，各项物资早已告罄。整个村子也才三十来户人家，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，且不说解放军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，就是村民们有心接济也匀不出多的粮食。这几天，整个大队连苞谷糊糊都喝不上了，大兵小伙全饿着肚子。这不，后勤整个班全被派出来下套子猎野物，可眼见着天儿越来越冷，今夜索性连一个野物的影子都没见着了。 

“班长，你说咱能忍，润生能忍吗？他那腿都伤成那样了，再不弄点吃的下肚，我怕他……” 

洪班长没有说话，整个人绷得更紧了。他快步走到最后一个陷阱处，呼吸急促，用力地掀开覆盖在陷阱上的树枝落叶。 

然而，陷阱里空无一物，洪班长一行人都站到了陷阱旁，夜冷的可怕。 

洪班长喉头哽咽，他的的双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沉重，他害怕就这样空着手回营。他想到了润生，没有吃的，没有西药，润生的腿伤越来越重……  

所有人都沉默了，战时的夜总是很长很冷，尽管他们已经习惯了牺牲和失去，但一想到那个叫润生的年轻人，一个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，无力和悲伤还是一阵阵向他们涌来，潮水般窒息地拍打着他们的内心。 

润生才十七岁，难道他的生命就要这样无声地画上句点吗？洪班长一遍遍这样问自己。他想起了自己家乡的幼弟，吃不饱穿不暖，瘦丁一样的身子，和润生一样喜欢跟在自己身后叫“大哥”。他们，还能有明天吗？黑夜中的柏树林迎风作响，和着他心中的悲鸣。 

“班长！班长！”几声远来的疾呼突然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宁静，这声音高亮有力，像鸟投山林，藏着浓浓的喜悦。 

“班长，队里要你赶紧回去，说是今天咱就拔营去商丘，那里有联和行送来的大批物资，咱们不用挨饿了，听说还能有西药呢！” 

“真的？太好了，大家伙有饭吃了！” 

“太好了，润生的腿有救了！” 

“联和行又救了咱一次”…… 

大伙你一言我一语，抚掌声和喜悦声顷刻间将洪班长包围，这消息仿佛一记暖流，让他的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。 

“大家伙都回去！快！”他立马发号指令，步履轻快，转头大步向营地走去。 

润生一定能好起来，幼弟也一定能好好长大。这一刻，洪班长的内心无比笃定。 

抬步间，他仰头看向林间远处，隐约间有红日从云层破出，势不可挡。 

天就快亮了，好日子不会远。 

第二回 

一九六零年的除夕，比往年来的都要早一些。已是傍晚的上海，天灰蒙蒙的，云很低，怕是要下雪了。 

润生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，拿钥匙锁好了供销社的大门，走几步便出了弄堂。只见大马路上人群如织，多数步履匆匆，都赶着回家吃一顿团圆饭。 

几辆永久牌从他跟前掠过，箩筐空空的，润生扫了几眼，叹了口气。这两年光景不好，全国灾害频发，粮食减产，从城市到农村，人人都是饱一餐饿一顿，一天天这样扛过来。上海人口又多，早在年节前粮库就空了。 

润生是在战火中长大的，他亲眼见证了这个国家是怎样艰难地从满目疮痍中挣扎发展起来。他知道这是党和人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换来的和平日子，他也知道，距离人人都能吃饱饭，这个国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 

可是今晚是除夕夜！润生越想越愁，孩子们也渐渐大了，却还没吃过一顿饺子。他在供销社上班，知道白面很早就停供了。今年的除夕夜，怕是有很多户人家和他一样，都吃不上一顿热腾腾的饺子了。 

天色渐渐擦黑，空气似乎更加冷凝，润生裹紧了棉衣，思绪沉重。一想到孩子们那期盼的眼神，润生只得苦笑着朝家门走去。 

近乡情更怯。快到家门口，润生有些踌躇了。他听见堂屋里孩子清亮的笑声，终究还是跨步走了进去。 

“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？孩子都等你半天了，就等着你一块儿吃饺子呢！” 

润生闻言愣了愣，却见妻子笑盈盈地端着一锅还冒着热气的饺子从厨房间走出来。孩子们早已围坐好，眼睛扑闪着，望向饺子的眼神满是兴奋和期待。 

“哪里来的饺子？咱家不是早就没面了吗？”看着新鲜白胖的饺子，润生也忍不住口舌生津。 

“今儿个下午粮委派人挨家挨户通知，上边给咱派粮了，家家都有白面。说是中央差华润公司从国外运来的，为了让咱过个好年。”妻子将原委缓缓道出。 

“联和行……华润……”，润生的思绪飘回了十二年前，他眼前又浮现了那一箱箱封着联合行标签的物资，正是那些粮食和西药让他活过了那个严冬。而已然成长为华润公司的联和行，又在这个冬夜，给他和孩子们送来了这样一锅饺子。 

“爸爸，饺子真好吃呀！如果每天都能吃到饺子，那该有多么好呀！” 

“以后，一定会实现的”看着孩子们欢快活泼的小脸，润生柔声说道。 

屋内的阵阵笑声透过窗户飘远，和四面八方的鞭炮声融为一体。冬天的第一瓣雪花飘落，过年了。 

第三回 

初春的山野总是舒展而清丽，青山蜿蜒，溪流璀璨，帧帧可入画。 

背着包的年轻姑娘从车上下来，看见这熟悉的家乡美景，眉间的郁气消散了些许。一路穿过熟悉的街巷，她径直来到一幢古旧的小院前。推开木门，她看见了橘树下坐着的那抹矍铄身影。心下安定，她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。 

“爷爷，我回来了”姑娘轻轻向老人走近，话语轻柔。 

润生觉得自己老了，快九十的人了，经常坐着坐着就睡着了。知道孙女今天回来，还特意早早在院里等着，结果还是睡着了。梦里的自己还很年轻，醒来时，小孙女已在跟前亭亭玉立。时间啊，总是走的这样快。 

润生知道小孙女为什么回来，听儿子说，在就业的事儿上，小孙女和他们的看法有些相左。她又是个倔的，爸妈不同意，就来爷爷这讨主意。 

      “爷爷，他们都想我留在大城市，但我……我就想去希望小镇当个老师，我想教那些孩子读书、认字，让他们有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”，小姑娘咬着嘴唇，一字一顿，“他们都说，你读这么多书去乡下教书很没有出息，可是我不在乎。我读书就是想以后能当一名老师，爷爷，你当年参加工作的初心，是为了什么呢？”。 

润生怔了一瞬，很多年前，在他和他的小孙女一般大的时候，他也曾问过一个人相似的问题。 

“大哥，你们党员为什么要打战？” 

灶间薪火熊熊，十七岁的润生望着火光里洪班长坚毅的侧脸，这样问道。后来，他听见了洪班长的回答。 

他说，“为了山河统一，为了老百姓以后能过上好日子”。 

润生看着年轻的小孙女，她和自己那么像，和洪班长那么像，和华润那么像。八十年时光流淌，八十年前的初心却从未改变。 

“去做你想做的事吧，爷爷支持你！”润生拍了拍小孙女尤显稚嫩的肩膀，他知道，他老了，但她长大了。 

头顶的橘树静静吐着新芽， 一派生的绿意。薪火传承，初心不改，润生知道，未来会更好。